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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富士康內幕」,這是《彭博商業周刊》首度以台灣單一企業作為封面故事。在十餘頁的報導中,雖然對鴻海傳奇話說從頭,但若細究字裡行間,卻也可以隱約感受,郭台銘試圖對世人宣告鴻海帝國即將走入新的時代。《今周刊》取得獨家授權,完整披露專訪及報導內容,以饗讀者。


八月中旬,暑熱逼人。在中國廣東深圳的鴻海龍華廠園區,員工正沉醉在一次難得一見的慶典中。

龍華廠園區有三十萬名員工,他們在這裡吃、在這裡睡,在這裡生產蘋果的iPhone、SONY的PlayStation、戴爾(Dell)的電腦。


科技大廠的公關夢魘/歐美消費者的iPhone沾滿血跡




慶典在遊行聲中揭開序幕,首先登場的是愛麗絲漫遊仙境童話故事的花車,繽紛彩帶漫天飛舞,助威喇叭震耳欲聾,員工打扮成維多利亞時代貴婦、日本藝妓、啦啦隊長、蜘蛛人,載歌載舞,好不熱鬧。

之後是廠區大運動場舉行的園遊會。園遊會歷時兩小時,內容包括雜耍、音樂表演、煙火,還有強調生命可貴的種種活動,不時你會聽到「珍惜你的生命」、「互相照顧、同建美好未來」的呼聲。

這項慶典不是一次自發性活動,而是鴻海精密工業(鴻海科技集團旗艦)工會與管理層連手、精心製作的節目,目的在挽回集團中國員工渙散的人心。

富士康科技集團(鴻海集團在中國的名稱)在中國有二十餘座工廠,員工超過九十二萬名。在爆發十一名員工自殺(大多數從公司員工宿舍高樓跳樓身故)事件之後,集團不得不想方設法、安撫員工。這一連串自殺事件,不僅使總部設在台北的鴻海名聲受損,也使公司創辦人、五十九歲的郭台銘成為眾矢之的,面對客戶、工運人士、記者、學者與中國政府的檢驗與批判。

鴻海最醜陋的一面,也因這些事件而暴露於世人面前。龐然大物的鴻海,一向視員工為機器,利用主要來自農村、十八至二十五歲之間的青年提供廉價勞工,以幾近不可能的低成本生產iPhone這類產品。

這十一條人命,不僅使西方消費者想到iPhone這類電子產品的真正成本,對那些注重形象、與鴻海做生意的公司(包括IBM、思科、微軟、諾基亞、SONY、惠普與蘋果)而言,這十一條人命也不啻一場公關夢魘,令他們不得不深思攸關他們獲利的外包策略。


在有如一座城市的工廠/代工皇帝對自殺事件認錯




鴻海在事件爆發之初未能即時反應,等到有所反應時,行動又很笨拙,終於導致事態惡化。在接受《彭博商業周刊》專訪時,郭台銘承認他沒有立即覺察到事態的嚴重性。

郭台銘說,「坦白告訴你,第一起、第二起、第三起自殺事件發生時,我不認為問題嚴重。我們有九十多名萬員工,我們在這裡(龍華)有大約二.一方公里的廠房。現在我有罪惡感,但在當時我不認為我應該負全責。」郭台銘說,在發生第五起事件後,「我決定改變作法。」

事實上,直到五月底、在第九名鴻海員工跳樓身亡之後,鴻海才展開全面危機處理,在員工宿舍樓四面架設總面積三百多萬平方公尺的黃色救生網,並成立二十四小時諮詢中心,由一百名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員為員工日夜服務。

此外,管理部門將深圳廠區的員工工資提高三成,為月薪一千二百元人民幣,並保證在十月間再度調薪。最後,鴻海聘請紐約博雅公關公司(Burson-Marsteller)設計正式公關策略,集團也因此有了成立三十五年以來第一項正式的公關策略。

博雅公關的策略之一,就是應《彭博商業周刊》之請,破天荒地開放鴻海廠房與員工宿舍,讓記者採訪自殺救助專線作業人員,採訪郭台銘本人。

郭台銘在這次長達三小時的訪問中無話不談,從華倫.巴菲特(Warren Buffett,「他垂垂老矣」)談到企管學位無用論(「看書學不會游泳」),談到史蒂夫.賈伯斯(Steve Jobs,「我強迫他給我他的名片」)。他還嘲弄了一番紐約銀行家,說他們「見到哈德森河(Hudson River)就說『我是世界之王』」。

這次訪問在鴻海龍華園區進行。龍華園區的入口彷彿邊界檢查站,有七條收費亭似的通道,還駐有制服警衛。


儘管色彩單調而功利,龍華卻是一座功能一應俱全的城市,有速食餐廳、自動櫃員機、奧運級游泳池,有播放公共服務布告與卡通的巨型液晶螢幕,還有一間書店。

這間書店裡出售的書刊包括《哈佛商業評論》(Harvard Business Review)中文版,而擺在最顯眼位置的,是幾本郭台銘的傳記,包括一本《郭語錄》,蒐集了他的許多名言,例如「工作本身就是一種樂趣」、「苦環境是件好事」、「肚子餓的人腦筋特別清醒」與「千軍易得,一將難求」等等。

鴻海現在是中國第一大出口業者,它的統兵大將就是台灣首富郭台銘。根據《富比世》(Forbes)的評估,郭台銘個人擁有財富五十九億美元。不過郭台銘說,他沒辦法證實這個數字,因為他自己也沒數。

郭台銘以口音很重的英語(他在八
年代訪美期間學了英語)說,「我雇了一個人替我管帳,他每年會給我一張紙,說『就這麼多錢』。我心想,我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沒興趣。我不在乎。我現在工作為的不是錢,為的是社會,為的是我的員工。」


苦練英文簽名/只因想像有一天能成功




郭台銘當年以向母親借來的七千五百美元起家,他的第一個據點,是他在台北郊區土城租來的一座廠房。

當時二十三歲的郭台銘,剛受完三年職訓,在軍中服役。退伍後,他做了兩年貨運辦事員,第一手見證了台灣欣欣向榮的出口經濟,於是決定不再與文件為伍,自行創業。他用這筆向母親借來的錢,買了兩部塑模機,開始製造黑白電視機旋鈕。他的第一家客戶是芝加哥Admiral電視,不久RCA、增你智(Zenith)、飛利浦(Philips)也成為他的客戶。

郭台銘想像有一天會如何如何成功,於是苦練英文簽名,一遍又一遍,直到簽得十全十美為止。他到今天仍以此為榮,還在這次接受訪問時走到一張白板旁,流暢地簽了一個英文名。他的簽名彷彿電視影集「我愛露西」(I Love Lucy)片頭那幾個字一樣,筆畫曲線完美之至。


一九八年,鴻海開始向Atari(七年代晚期的遊戲機霸主,在八年代中期退出市場)供應連接操縱桿與二六○○型遊戲機平台的連接器,郭台銘的第一次事業突破於是來到。在Atari遊戲機賣得最瘋的那段期間,Atari台灣廠每天生產一萬五千台遊戲機,它們使用的連接器完全來自鴻海。

但僅僅作為一家零組件供應商,並不能讓郭台銘滿足。他為鴻海研發的科技申請專利,並且不斷努力,進軍線材製造這類新領域。

年代初期,郭台銘展開第一次對美國的大舉進軍,在長達十一個月的旅途間,他走訪三十二州。每到一個城市,郭台銘會租一輛「大而安全」的林肯(Lincoln)房車,像挨家挨戶賣東西的推銷員一樣,不請自來地拜訪公司。有時候為了省錢,他還曾睡在汽車後座。

在造訪北卡羅萊納州羅雷(Raleigh)期間,他住進一家距IBM廠房不遠的汽車旅館。經過三天的磨功,他終於謀得一個與廠房主管見面的機會,並且因此簽到一張連接器訂單。曾負責戴爾亞洲區採購的方國健說,郭台銘絕對是「世上第一流推銷員。他非常積極,而且永遠纏著你。」方國健曾與郭台銘有生意往來,兩人也是高爾夫球友。


無懼兩岸關係閉鎖緊張西進/看好中國必成製造重鎮




年代,台灣勞工市場不斷緊縮,工資持續走高,製造業者開始移往馬來西亞、菲律賓與泰國。儘管與中國只有一水之隔,而且中國可提供幾近無限的廉價勞工,但因基礎設施過於原始,加以共黨政權喜怒莫測,膽敢前往中國的台灣業者少之又少。

不過郭台銘不怕。當時,生產廉價衣物、鞋類與孩子玩具的工廠,正如雨後春筍般在香港出現,郭台銘於是在距香港邊界不遠、塵沙滾滾的深圳郊區設立據點。當時政治情勢很詭譎,北京仍然視台灣為中國一省,強調讓台灣回歸祖國,必要時動武也在所不惜。


一九九一年,郭台銘為求擴充(主要為了進軍中國),將鴻海精密在台灣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。他說,到一九九六年,他已經看清中國必將成為製造重鎮,於是開始大舉投資龍華的廠房設施。

在世紀交替之初的製造業革命中,郭台銘扮演的角色有一個很明顯的先例。亨利.福特(Henry Ford)也了解垂直整合的重要性,知道為謀得最大效益,他必須生產自己的材料,操控自己的裝配線。福特夢中的企業帝國龐大無比,需要美國整整一州的人力才能推得動。福特有了密西根,而郭台銘有深圳。


壓榨勞力的血汗工廠?當西方媒體開始看見鴻海




郭台銘很快發現,為建立一支有效的中國勞動大軍,他必須提供住宿、食物與醫療,他的大多數競爭對手所以不願進軍中國,主要就是因為顧慮到這些額外成本。他必須一切自己動手。

麥克.馬克斯(Michael Marks)當時擔任電子代工大廠偉創力(Flextronics)執行長,他在九
年代末期眼見深圳龍華園區逐步成形。馬克斯說,「他們用銅錠製造銅線,他們設立養雞場,為員工餐廳供應雞蛋。他們建了一座廠房,裡面有兩千名工具製造匠。我們當時什麼都沒有,不過之後我們也開始學樣。」

一九九六年,郭台銘向現為惠普一部分的康柏(Compaq)表示,願意為康柏製造桌上型電腦機殼,要價僅及康柏自製成本的一小部分。

方國健說,「他有遠見,也有做一切事情大來大去的膽識。我在第一次參訪龍華廠房時,見到設計得完好有效的整個價值鏈。生產線的起點是一大綑金屬板,經過切割、塑模、鍛接、壓製,製成電腦機殼與底盤。之後他們進行流水線組裝,加上軟碟機、電源與各式線材。這一切都送到客戶手中,客戶只須裝上主機板、CPU、記憶卡與硬碟機就製作完成。經過Terry(郭台銘)這場革新,最後的電腦組裝輕而易舉。」


不久,鴻海開始向IBM、惠普與蘋果運交準系統,改變了業界面貌。一九九八年,郭台銘贏得戴爾的第一張訂單,為戴爾桌上型電腦製造機殼,但戴爾堅持,鴻海須在接近終端市場的美國境內進行這項製造。郭台銘同意照辦。他說,「我在堪薩斯市買了一家公司。我們急需工具廠與壓製廠。」

方國健回憶道,「那座工廠是虧本生意,但為了爭取戴爾,Terry不得不違背他個人的意願。對鴻海而言,這等於一張進入戴爾生意天地的門票。」(戴爾的主管不願對這件事置評。)

鴻海不斷擴張了三十年,從電視旋鈕製造廠,成為全世界最大的消費電子製造業者,卻一直沒有引起西方新聞媒體矚目。

直到二
○○六年六月,《倫敦每日郵報》(London Daily Mail)刊出一篇報導,揭露鴻海龍華iPod廠三萬名工人的苦況,情況於是開始轉變。

之後,《中國商業新聞》的兩名記者。也就此一議題發表報導,郭台銘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反擊。鴻海控告兩人誹謗,還打贏官司,使法庭下令凍結兩人資產,之後鴻海為因應蘋果與惠普之請才罷手。

蘋果因這次事件而派出一組人員,調查龍華廠的工作環境。目前在蘋果公司網站仍然可看到這項調查報告指出,龍華廠違反幾項蘋果的行為準則,包括加班時間過長、工資結構過於複雜,以及生活條件差得無法接受(例如工人睡在三層臥鋪)。鴻海於是做了一些改變,包括調整加班作法等。

儘管蘋果向鴻海施壓,史蒂夫.賈伯斯無意切斷與鴻海的關係,因為蘋果正在緊鑼密鼓、為下一項大產品(蘋果在翌年推出iPhone)做準備。《虎與狐:郭台銘的全球競爭策略》(二
○○五年出版)作者張殿文說,「沒有Terry,史蒂夫.賈伯斯也成不了氣候。」


攻入筆記型電腦市場/與客戶翻臉也在所不惜


鴻海挺過這場危機,渴望成長的郭台銘看上了年產量兩億台的筆記型電腦市場。當時筆電市場為廣達、仁寶、緯創等三家台商主控,而這三家公司都是鴻海的重要客戶,向鴻海採購數以十億美元計的零組件。

決定與自己的客戶競爭,是極端冒險之舉,但郭台銘估算,他可以利用這三家業者找尋新供應商的期間,奪占足夠生意、在市場上超越他們。根據台北元大證券的評估,今天,鴻海控制四%的筆電市場,並可望在明年拿下一一%的市場。

鴻海業務模式之妙就在這裡。它為客戶產品提供的零組件利潤極高;也因此,在為戴爾、諾基亞,或SONY這類大客戶提供最後組裝作業時,因零組件能賺大錢,鴻海願意犧牲利潤,甚至願意賠本為客戶進行組裝。分析師預估,鴻海精密的營業額今年可以成長四
%,達八百五十億美元。

鴻海的生意不斷擴展,已經不再單純依賴廉價、不熟練的勞工。它現在聘有五萬名工具製造師,包括一支兩千多人的專業模組設計與製造團隊。鴻海因此能以超越其他任何業者的腳步增產,在新款產品不斷上市的手機市場,這項優勢尤其重要。Syracuse大學資訊研究學院教授賈森.德里克(Jason Dedrick)說,「如果想深入觀察鴻海,了解他們何以擁有高市占率,原因就在這裡。」...(精采完整內文請見《今周刊》717期,各大便利商店及連鎖書店均有銷售)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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